彩色的詩

文∕李超

關於林風眠的藝術，詩人艾青曾經將其譽為「彩色的詩」。這是對於林風眠藝術風格和藝術理想的形象概括。同時，這種詩意的比喻，為我們理解和欣賞林風眠的藝術及其意境，開啟了一扇形象的通道。

眾所周知，林風眠是20世紀中國美術力主中西融合的先驅之一。對於西方文化和傳統文化，藝術家歷經數十年的風雨歷程，積累了豐富而獨特的思考，形成了他富有個性的判斷和選擇。對於西方文化，林風眠傾向於從浪漫主義到立體主義藝術演變風格，而放棄了傳統學院派固有的古典法則；對於傳統文化，林風眠選擇的是以漢、唐藝術為主的早期傳統和民間藝術 。他以這兩種文化資源為創作的基底 ，進而建立相關的「調和中西藝術」的理想，並在具體的藝術實踐過程中，逐漸體現相關的「力」與「美」的風格追求，在藝術語言上，呈現一種現代的西方和古老的東方相互融合的連接。因此，所謂「彩色」在林風眠的作品，賦予了豐富而獨特的語言內涵，那就是簡約有力的色彩造型；而所謂「詩」的體現，則幻化出藝術家在藝術精神方面的崇高追求 ，那就是博大精深的中國「意境」。這方面 ，林風眠的晚年彩墨佳作《山林飛雁圖》，堪稱其中的代表之一。

林風眠《山林飛雁圖》創作於20世紀70年代後期。作品採用傳統平遠法構圖，顯現出沉靜、悠遠和平和的情調，通過景物的描繪，畫家表現出平遠空間中直線、斜線、弧線和圓形，以及動勢和色彩變化。畫面展現的是在綺麗天色沐浴之下的山林景色，林間緩緩飛出三隻展翅高飛的大雁，清空的山谷和空闊的雲天，營造出一派層林盡染、寧靜致遠的氛圍。樹林隨風的動勢和飛雁迎風飛翔，為平衡和安定的平遠構圖空間，增添了畫面力的美感和生命的活力。在作品的形式處理上，畫家最為成功的是色墨表現的運用。其近處濃密的樹林，與遠處舒緩的山影，形成了墨色虛實濃淡對比的空間，其間恰似雲霧繚繞的山谷，襯托出畫面右方的大雁飛向這令人萬般想像的天地之間。這裡林風眠顯示了墨中加色的手法特點，對於景物物件，畫家根據畫面的需要和光色的冷暖、遠近關係，用調入赭石、藍、綠等顏色的墨進行描繪，其畫法原理多出自西畫，但是在視覺效果上，卻接近傳統繪畫的經驗。其中墨色的變化，一是表現空間的遠近層次，二是在濃淡的變化中呈現一種節奏的變化。墨色較重的部分位於近景與遠景，中景趨向平淡模糊，產生生動的墨色佈局的節奏和變化。因此，畫家一方面以西方近代美術中的光、色觀念為基點，完成光色水墨化和水墨光色化的改變；另一方面畫家又創造性地移植和改造了西方現代藝術的造型和構成，形成了有別於傳統文人畫固有程式的新的視覺張力。

誠然，林風眠筆下的風景，大都為非寫生而得之作，而是心靈感化後的象徵之物。正如他自己所總結，他的風景作品是憑著記憶和技術經驗，去概括自然景象的。《山林飛雁圖》的創作，可以說明，在表現自然世界絢麗多彩的景色之外，畫家同時傳達出執著積極的生命感受和儒雅清俊的人格魅力。他筆下的飛雁，沐浴在某種色調編織的如夢意境之中，儼然成為嚮往自由、渴望平和的人格象徵。在畫面中，無論是山林的層層盡染，還是樹葉的飄逸靈動，無論是彌漫春意的河岸，還是墨色勾勒的大雁，都不僅僅是表現微妙的自然瞬間，更是寄託著藝術家回憶、心境和詩情的心靈畫。

林風眠的作品，顯示出藝術家才情勃發的高超能力，在彩墨材料語言的探索中，開闢了中西融合的嶄新天地。他的作品總是能夠利用形與色的視覺心理效應，或通過濃彩重抹，或通過淡色賦墨，求得畫面的多樣統一。由於林風眠以運墨的筆法運色，並強調色彩的結構性，因而達到重彩而不失中國畫的靈性，淡色而保持西畫的本色的契合，因而這種結合，為林風眠的藝術營造了一個色彩斑斕的詩化世界，因此，他作品的「彩色」博大精深；同時林風眠多年來一貫強調藝術的抒情性，視藝術為情感的產物，這種情感在其作品的表現之一，就是通過山川景致的表現，體現詩意般意境的創造。因此，他作品的"詩"寓意深厚。

無疑，倘若以「彩色的詩」概括林風眠藝術的風格經驗，那麼我們可以通過對於林風眠《山林飛雁圖》的賞析，由此深化理解所謂「彩色的詩」的真義，充分感受其藝術生動而精深的魅力。由此關注林風眠的藝術，值得我們汲取的是，他的「彩色的詩」，啟示著我們對於中國意境的再度發現和創造，這應是20世紀中國美術現代探索的珍貴財富。（註：李超為《上海美術史》與《中國早期油畫史》作者，目前任教於上海大學美術學院）